【天下三】那一年兵荒马乱的事 [入西陵·1]

  

  岐山西麓高耸入云,峰峦起伏间,漫山满谷都是桃树杏树。时值盛夏,草木繁茂生长,枝蔓横曳,鸟木葱茏,一派野趣。侧耳听去,山间惟有清风吹叶,鹂鸟低鸣,樵夫上山砍柴踩出的路径也已荒废多年,野草早已过膝。只是有修得松松垮垮的阻马,和三五结伙,东倒西歪躺在路边的守关妖魔,才看得出这里还是一条道路。

  忽地,山林间响起连绵蹄声,紧接着就有一匹白马从林间跃出。按理说,马匹自山路疾奔而下是极危险的,然而这马惯行山路,四蹄踏在杂枝野草上,轻巧得如同山间奔走的野鹿一般。黑衣的骑士伏身马上,压低了斗笠的帽檐,向着路口策马而来。

  午后的阳光太和暖,令人醺然。妖魔亦是如此,反应也不免慢了几拍。离拒马最近的妖魔抓起长矛时马匹已经近了,他们呼喝着围上来阻挡的时候,离得远的才刚爬起身。面对阻拦,策马的骑士并未减速,反是策马扬鞭,朝着雪亮的长矛冲了过来。长矛及体之前,骏马如有灵性般高高跃起,舒张的身躯遮挡了天上的烈日,跃至阻挡的妖魔的头顶。

  “投矛!投矛!”在树荫下休息因此无法及时赶过来的队长气急败坏地吼着,首先投出了投矛,数支长矛追着它向飞跃而过的马匹射去。却只听铮然剑鸣,一道如水剑光乍然而现,如羚羊挂角般划出一道完满无缺的弧线,所点中长矛全数断折,掉了一地。黑衣骑士不知何时已然跃离马背,一手扣鞍,背负的长剑已然回鞘。他转头望了一眼正在追赶的队长,一道剑光便从他腰后剑匣激射而出。随着妖魔的惨呼,他与白马一同落地,脚甫一点地,借力又上了马,扬长而去。

  从头到尾,骏马疾奔未停。只留下凌乱的拒马,满地的断矛,剑入眼眶当场毙命的妖魔,和枯枝败叶覆盖的山路上杂乱的马蹄印。

  

  这一年,是大荒历536年。轩辕王朝享国五百余年,如今已是生死存亡的关头。十一年前,妖魔大举入侵,燕丘、江南、雷泽相继沦陷。大荒历530年,先帝启驾崩,妖魔兵指中原。应龙城、流光城等重镇一一为妖魔占据,中原几乎全已落入妖魔之手,王朝国都西陵城,原本背倚岐山,面向赤水,不管军事还是风水都是绝好的地势。如今已被妖魔重重围困六年,危若累卵。

  轩辕王朝五百年政权安稳,倚靠的无非是三股力量——天机营、云麓仙居、太虚观。天机营统领天下兵马,云麓仙居和太虚观则分列王朝国师,为王朝佑护国运。正因为如此,妖魔入侵首先针对的就是这三大门派。云麓仙居位于岐山西麓云海之间,本是清净无比的仙家盛苑。六年前被太虚叛逆以诡计攻下,门人死伤惨重。幸存的云麓弟子惟有藏身于岐山重重幽谷间隐忍切齿,等待光复门派的那一天。

  在那场天机营全军赴援流光城,却因变生肘腋而一败涂地的大战后,幸存的天机营战士被妖魔击溃,分散在中原各处,重新组织起了多处反抗力量,岐山西麓下的骆驼村就是其中之一。义军首领邢若愚带领人马驻扎在骆驼村外建起的军寨中,一方面保护村民安全,监督岐山西麓上盘踞在云麓仙居的太虚叛逆动向,另一方面向东与杏儿岭的义军联络,与被妖魔包围的西陵城遥遥呼应。亦有不甘家国为妖魔侵略的江湖人士参于其中,奇人异事,不胜枚举。

  此时,邢将军正快步走向营寨角落的一处帐篷。这帐篷立在营寨一角,空间很小,只容一人居住。帐后一匹未系的白马,自己叼着缰绳无聊地踱着步子。他停在帐外,朝里招呼了一声,听里面没有回答,便自掀了帘子进去。

  帐中,黑衣的侠士盘腿坐在地上,慢慢地擦拭宝剑。出鞘的宝剑置在膝上,清明如一道秋水横泻。邢若愚见他尚未停下动作,倒也不着急,就在他对面席地坐下,拿起放在小案上的水壶自顾自给自己沏了一碗。

  这侠士之前强闯路口,从岐山西麓带下信件的信使,如今看来,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。眉目清朗,还带着些少年的锐气,一身侠客打扮,黑发束成马尾垂到背后,腰间横着剑匣。此时,他神态极其专注,所有心神都集中在手中的剑上,对面前多了个人置若未闻。直到保养结束,还剑入鞘后,他才抬眼含笑看向邢若愚,眉眼间肃穆化成一派淡然:“人不负剑,剑不负人。若愚师兄,久候了。”

  “无妨无妨,我知道你们剑阁的习惯。”邢若愚打了个哈哈,一口把水全灌了下去,放下杯子。“莫若,多谢你带回骆掌事的书信。骆兄说最近没见到太虚的那些叛逆们下山,估计是收缩力量,准备……”看到莫若似笑非笑的表情,邢若愚无奈地摇头,中断了话题:“好吧好吧,不说,行了吧?”

  莫若笑着点点头,取过水壶来,又沏了一杯水推过去:“邢将军,这些事我可不想知道。只说要我做什么就好。”

  “人家恨不得知道的清楚些,只有你什么都不想知道。”邢若愚是天机营弟子,天机营虽是王朝重兵,但也同时列名八大门派,与其他七派交往时,感情好的也往往以师兄弟互称。中原沦陷前,他与莫若甚至连面也没见过。但如今共同作战已逾五载,早已是同袍手足。只要不在军帐里,互称兄弟也是常事。“太虚叛逆要行动,也不会是对我们骆驼村。这消息还得送到杏儿岭去,要劳烦师弟你再跑一趟了。”

  不想知道不代表不动脑,莫若闻言皱起了眉头:“杏儿岭是有熊族的地盘,妖魔不敢轻犯,精锐斥候便能送信,为何要我去?”

  “送信只是一方面,上次杏儿岭的密信中提到——”邢若愚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,仿佛怕帐外有人听到似的,“他们似乎发现了一条小路,能潜入西陵城。”

  “——真能入城?”莫若也放低了声音,慎重地看着对方,“入西陵外城门倒是容易,横竖它早就被妖魔砸毁了。但如果能潜入内城,那西陵岂不是随时有可能陷落?”

  “但如果能不被妖魔发现潜入内城,便能跟西陵守军连上线。”邢若愚握紧拳头,手甚至还在微微颤抖,“定国公仍死守西陵城。如今我们群龙无首各自为战……若能联系上西陵守军与中原各处义军,定能挽回颓势,解西陵之围。”

  “那便把信给我吧。我这就去杏儿岭。”

  午后刚回了骆驼村的年轻弈剑听雨阁弟子笑着起了身,随手提起一直放在案边的褡裢,走到帐篷门侧,取了挂在帐上的斗笠戴上。斗笠的阴影遮盖了年轻人的容颜,只露出唇角的笑意。


  “邢将军不必担心,莫若此去,必不辱命。”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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