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霹雳靖玄录】【南域】天下有情人

  月老庙的香火一向很好。慈眉善目的月老爷爷坐在神龛上,含笑看着前来上香祈望感情顺遂的小儿女们。这不,又一对风华正茂的少年男女正点上三炷香祭拜,男的帅气,女的秀丽,很是相配。

  女孩子抬头望着月老像,神情中满是对美好爱情的憧憬:“月老神仙爷爷,愿您庇佑天下有情人各得其好,皆成眷属。”点上香,她从旁边的供盘里取了红线,男孩子要抢却被躲开。少年也大笑着拈了香来拜,神态知足,快活。看也知道,这是个无忧无虑,前途远大的年轻人。

  少男少女们意气风发,正是人生最好的时节,即使有小小的不顺意也可以一跃而过,仿佛无限的美好都在未来等着他们一样。


  1.

  自从涤瑕快剑失踪,夜飞天就再也没到过月老庙。

  凡间小儿女,总希望与有情人长久相伴,不离不弃。广寒神女自然没那么小家子气。黯尘刚离开的时候,她除了悲伤以外,更多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。如果不是自己实力不足,就可以与他一同涉险,而不是在这里空坐等待。这种愤怒随着他失踪的时间延长,越发加深。一年两年,十年,二十年,夜飞天成了广寒神女,而涤瑕快剑的行踪彻底成了迷。有人说他早已死于魇金温床的疫病,有人确说他曾在某处见过涤瑕快剑的行踪。他的法外之剑,纵横南域各地中原各处,只是没有回到离愁谷。

  也许当时夜飞天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。

  毕竟,他说过一定会回来…只要他还活着。


  她曾想说,如果涤瑕快剑回来,她要如何。最后只有一个结论:她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。——这个想法的确是实现了。最后,她的确只能和“涤瑕快剑”生死相拼。真正的涤瑕快剑早已死去,身体则被鳞族操纵,成为行恶的工具。

  到最后,回来的,唯有琴狐转达的一句遗言一一“晴峦,抱歉。”


  诸事了却那晚,她又梦到了涤瑕快剑。白发的剑士满面风尘,愧疚地望着她。“若有来世,我一定会一直留在你身边。”

  这话本应是她所愿听的,但此时此刻,落在耳中,却只觉悲从中来。“若有来世…你心存侠义,危难关头,必定舍身赴难,谈何留在我身边?若你能不顾大局留在我一人身边,又怎还是你?”连续两问,涤瑕快剑无言以对。只能怔怔地望着爱人的面容,低声叹息。

  此时,女子的手指覆上了他的手,夜飞天凝望着爱人早已陌生却依然熟悉的面容,含泪微笑。

  “无需什么补偿…若有来世,只愿同心并肩,携手同行。"


  2.

  少年少女总是爱做梦的。少年人做梦,梦到自己行侠仗义,纵横天下,知己相伴。少女做梦,梦得则是成为一段传奇爱情的女主角,在多少年后,仍在人们口中流传——对,就像夜王与凝星眸的故事一样。

  小水仙是南域小三仙之一,跟随琴狐以调查南域案件为己任,但也同样是个爱做梦的小女孩。她看言情小说无数,总会想象,在她遭遇危机的时候,会有盖世英雄骑着白马赶来救她,从此开启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——那是她的梦想,她的理想爱情,也是她的梦。

  梦里,她惊恐无助,面临着命运的狂潮,有逆光的来客守护了她,将一切风雨挡在她的世界之外——当然,这只是个梦而已,实际上还不如她的伞中剑来得靠得住。可文艺少女嘛,总要有些美好的梦想的。

  风云儿喜爱她,她也清楚,并且也很喜欢风云儿。但是,是青梅竹马的喜欢。女孩子对自己的感情总要比大大咧咧的男孩子敏感一些,在风云儿还懵懵懂懂,拿兄妹之情当爱情理解并且努力追求的时候,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,她所想望的爱情,并非是两小无猜的温柔,而是……惊涛骇浪,可歌可泣的史诗。

  这样的爱情是太难实现的,她知道。因此也就只将它作为创作的题材,并不准备去退而求其次。但是当她被恶人擒住,用来要挟琴狐,以一生中最大的勇气和觉悟面对星空坠下的无数火雨之时。突然赶到的海宇之主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面前。用身躯阻下了漫天火陨。

  ——她的心激烈地跳动着,像要跳出她的胸口。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梦想照进现实的震撼,还是因为内心深处莫名的悸动。

  那的确是一个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。一见钟情,千夫所指,生死悲欢,无海生窍,这个故事太精彩、太传奇,千秋万古,也可在正史与野史中流传,一如夜王与凝星眸的故事。

  但当她在月老庙中许下心愿的时候,却并未想到。故事的开头如此绚烂,结局却如此突然。甚至不给她理清自己的心绪的时间。冬末的朔风如此冰冷,飞溅的鲜血如此灼热,而当她立在海岸边的墓碑前,从海中吹来的海风,与眼泪的味道如此相似。

  

  3.

  由爱故生忧,由爱故生怖。

  饶恨曲现在觉得,他内心的犹豫恐惧,几乎要从心底流出来了。而这一切,他并不能跟自己的妻子诉说。

  香如昔正站在他身边,对着月老像祷念,眉眼间满盈着温柔满足,真心感念着月老保佑,使她得享眼前的一切。她腹部隆起,显然怀孕已久,全身上下似乎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。似是察觉了他的注视,她含笑转头:“楚郎,感谢月老,让你我能够相遇。”

  她眸中满是光辉,沉浸在幸福之中。饶恨曲也从她眸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神——如许深情。

 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,如何骗得了人?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之时,也可悲地发现,纵然这缘最初只是一个局,而到现在,他已沉迷其中不可自拔,也无法自拔。之前的心机与欺骗,到现在全成了酿出的苦酒,望着妻子信赖的眼神,他就算想说,又如何说的出口?

  “小楚儿,父亲回来了,你高不高兴?”走在回茅屋的路上,香如昔一边轻轻拍打隆起的腹部,一边絮絮地念叨着。絮絮叨叨,没完没了,真好像还在腹中的孩儿能和她交谈似的。饶恨曲走在她身边,一手扶着她的腰,心底一半是甜蜜,一半是煎熬。想放任自己沉醉在娇妻爱子的温柔乡里,鳞族的阴影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,妻子腹中的孩子,本就是一场耸人听闻的阴谋。

  许是他太过沉湎思绪,回过神来,香如昔已经停了下来。忧心地望着他,抬手抚平他眉间的沟壑:“楚郎……“

  本就知道他行踪神秘,蕙质兰心的女子没有多追问,露出了温婉的笑意:“你总是心有忧虑,我却不知你为何而忧……如有为难之事,我们大家一起商议,总会有办法的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他将妻子拥入怀中,闻着她发丝上的清香,只觉鳞族与罪人岛的所有念头都在这清幽草香间消散了,只余一片自在喜乐,“如昔,孩子出生以后,我们便……安心过日子吧。”没有昼夜分别,没有正邪冲突,不管什么罪人岛,什么鳞族,这之后都不去管他,甚至也不再有楚歌饶恨曲,惟有……“楚郎”。

  “好啊。”他听到妻子在他怀中轻笑,仿佛是腹中的胎儿动了动,她笑的更开心了,“你看,楚郎,小楚儿也愿意呢!”


  4.

  明河影有一块琥珀。身为南域五矶之一,她手中的奇珍异宝自然数不胜数,琥珀也不计其数。但这块琥珀有些不同,甚至有些吓人。——琥珀中大多封了或昆虫、或草木之类,而这块琥珀是比较吓人,因为它封住的是一只完整的蜻蜓。

  这块琥珀是她去中原治疗疏楼龙宿的属下时候,在街市上发现的。她在摊位上买了这块琥珀,事后还被疏楼龙宿念叨了半天。这琥珀质地不好,样式不精美,也只能乡野村夫买去镇宅。明河影身为他华丽无双的疏楼龙宿的朋友,收藏这么块石头,实在是有失颜面。明河影一笑置之。

  “没办法,我喜欢蜻蜓嘛。”

  “你喜欢蜻蜓我知道,可是,喜欢被封在琥珀里的蜻蜓?”

  “这样,它就飞不走啦。”

  疏楼龙宿看看被封在琥珀里的蜻蜓标本,只能摇摇头,放弃理解医生的思路。

  江湖风波诡谲,人情翻覆难料。为香如昔之死,鹿狐双骄决裂。身为两人共同的朋友,明河影只得奔波周旋。从卜居瑞雪下山的时候暮色渐浓,她尚沉浸在方才向鹿巾描述的过往轶事中,眉眼间尚带着一丝欢快。

  然而这丝欢快,如同西天的暮色般转瞬就消失了。夜色降临大地,南域的医仙此刻神情,比她做最艰难的手术时更清冷,甚至可说是虚无。不知何时,她已习惯一人独行,连胡离都不带。此时她停下步子,看向自己的手,医者的手白皙而细致,干净得如同高山白雪,和田美玉。然而此时,她仿佛在这五指上看出血色一丝丝一缕缕渗出来。她握住手掌,不再低头去看,仿佛这样就可以忽视这一切一般。

  想到琴狐和鹿巾,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鹿巾的另一个朋友,北冥风举。作为她手中最难治疗的一个病人,他顺理成章地占据了明河影心中最多的位置,最多的心思。关怀担忧,喜怒哀乐,等她发现,一切早已脱轨。而她为北冥风举所破的例,也早已太多了。男儿膝下有黄金,女子亦是。而为了求天扇子以夜照玉狮救北冥风举,她说跪就跪毫不迟疑——毕竟,比起早已突破的底线,这又算得了什么呢?

  她想起了北冥风举送她的蜻蜓,又想起了她放在医馆的琥珀。

  当初不曾觉察,而到如今,她早已不再怀疑。——停下来的蜻蜓,变成了琥珀。

  当她停留的那刻起,她已然落入了一张巨网。逐火的飞蛾疯狂地追逐着火焰,并不顾及自身会被燎作飞灰。隆冬的鸟雀看得到雪地上的谷粒,看不到谷子上架起的笸箩。她不知道北冥风举是火焰还是谷粒,不知他是操网者抑或网中人。

  七情障目,她看不清北冥风举,无法怀疑他也不敢相信他,只能看清她自己已经身在局中。然而,她无法看清北冥风举,就无法放弃救治他的机会,只能一意孤行地走向沉沦。从医仙到医鬼,从五矶到罪人岛。然后,将回忆中的那些美好场景,一一亲手覆灭……甚至,以此身作祭。

  她已灭顶,无处求生。

      

  擦净了桌上的琥珀,医馆门外传来了胡离的叫声。——而她很清楚,此时,胡离根本不可能回到医馆。

  一切如所料。……一切,如所料。

 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,仿佛耗尽了此生全部的力气。然后,一指点下,刚刚还被主人好生打理的琥珀碎裂开来,连着里面的蜻蜓一起,化为灰烬。

  握着手术刀的手腕一转,让过迎面而来的剑刃。水龙吟轻快地穿过心脏,甚至感觉不到痛楚。魂灵脱离了被重重枷锁桎梏的身体,轻飘飘地浮了上去,再也没有友人与爱人的为难,责任与自私的斗争。所有的一切,都随着锵然落地的手术刀一起,化成了虚无。

  

  

  已经许久没人来祭拜了,月老像也已蒙尘。当他走近月老庙的时候,只看到熟悉又陌生的少女立在神龛前拂去尘埃,如此场景仿佛就在昨日,又仿佛已远隔千年。“小水仙?”

  少女闻声回首,看到是他,微微一笑:“风云儿,好久不见。”依然是精致如画的眉眼,仿佛上天最精细的作品,只是一层薄薄的霜寒浮在眉间,再非昨日不解情愁的模样。

  江湖风波老少年。她不例外,他亦不例外。满头青丝已是白发,形貌虽无变化,眉宇间却已是沧桑。他走到小水仙身边,听着小水仙双手合十,喃喃念祷,依稀仍是记忆中的祷词。


  “月老神仙爷爷,愿您庇佑天下有情人,


  ——不再有生离之痛,不再受死别之苦。不再风波诡谲,命运捉弄;不再情义交战,进退两难。


  ……各得其好,皆成眷属。”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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