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山岚&溯洄番外】弈剑无战事

  “你先去弈剑听雨阁旧址等我,我随后就到。”

  “阁主,门派地址已被叛逆占据,您去的话…”

  “锁妖塔封印可有变动?”

  “并无。”

  “那便无妨。”

  

  “掌门,守山弟子上报,辰时有两人御剑上山后不知所踪,其中一人似是天虞岛陆南亭。”

  “陆南亭怎么可能擅离天虞岛,必是弟子误看。我们弈剑听雨阁不禁外门路过,加强锁妖塔的巡视,别的就随他去吧。”

  “是。”


  “真不知道瞬漆在干什么,你跟我在这里坐着聊了这么半天,连个路过的人都没有。他安排的山门防卫都是在搞笑吗。”

  “弈剑听雨阁的防卫拦不住我,就像天虞岛的防卫也拦不住你。”


  


  “掌门,弟子密报,那人与幽都魔君在狮子岩坐了一会,随后便各自离开了。”

  “可有被方天道彰察觉?”

  “妖魔已经引开了。”

  “如此便好。”北极剑阁中,惊涛剑袍的男子颔首赞许。突然又似察觉到了什么,惯锁的双眉再次皱紧。前来禀报的亲近弟子出言追问,“掌门?”

  “…无事,你先下去吧。”

  “是。“弟子奉命退下,到了门口,又听到了厅堂里传来的声音。

  “请夫人过来。”


  

  弟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。男子本已笔直的身躯挺得更直,视线落向由侧殿连接正殿的廊道。“办完事了不赶紧走,在那躲躲藏藏的干什么,也不怕被妖魔发现。”

  “反正都进来了,就过来看看。”

  一个清朗的男音从廊道外传来,刚刚弟子汇报时提到的,青袍白发的男子转入正殿来。夕阳的余晖从殿外洒入,在那人的身边打了一层底色,模糊了他的身形。


  瞬漆不自觉地眯起了眼。光影迷乱间,恍然让他回到了十年之前弈剑听雨阁将陷落之际,同在这北极剑阁,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场景一一那时他们都还是青年,陆南亭不是独力擎起弈剑听雨阁的听雨阁主,瞬漆也不是巴蜀弈剑听雨阁的伪掌门。十年睽违,一身风霜,曾经的青年长成了中年,陆南亭的青衣黑发染上了霜华,瞬漆洒脱肆意的气质也换成了威仪。曾经的师兄弟隔着十年时光遥遥相对,映在彼此眼中,陌生却也熟悉,熟悉却又陌生。

  “好久不见了,瞬漆师弟。”

  “…久违了,陆南亭。”


  新弈剑听雨阁的阁主走在被门派叛逆盘踞的旧址,丝毫没有深入敌境的自觉。陆南亭在客座坐下,面色宁静平和。瞬漆虽然没什么好声气,却也没有恶言相对。外界传言,弈剑上任掌门这两位弟子早已已分道扬镳,水火不容。然而如今看来,这传言或许还需商榷。

  一别经年,两人与当年分别时的形貌早就差别甚远。陆南亭说话时,眼神是温和的。也只有这眼神,依稀有当年的弈剑大师兄的影子:“别来无恙,师弟。看来你这些年过得还可以。”

  “我看你倒不是别来无恙。陆南亭,你这十年是当三十年来过的吗?”瞬漆盯着陆南亭的白发皱起了眉。面目的改变尚可不计,这发色变得可是太厉害了。明明白白的不是银白,而是衰老的花白。虽说光阴似箭,但才过而立之年的人一头白发还是太过刺眼。瞬漆自觉这些年过得也不轻松,但也就是多了几道皱纹,多了些许胡渣,还没到这惨烈地步。

  陆南亭毫不意外当年故人看到自己的第一反应,随意摇摇头:“这倒没有,意外受了点伤而已。”并未多说遭际如何。他望向瞬漆,曾经熟悉的面容虽无大改,却已多了当年没有的镇定威仪。眼底的决绝,却如同十年前那夜昏暗火光中的一般无二。陆南亭的视线定了一定,转眼向殿外望去,“一一锁妖塔如何?”

 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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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锁妖塔如何?”

  “刚才封印停顿了几个刹那,有大妖闯了出来,现在已经被镇压了。守塔者身受重伤,如果再来一次怕是要陨落了。”

  兵凶战危的深夜,嘶吼声,喊杀声在秀美的蜀山间回荡。幽都妖魔自江南至巴蜀一路入侵,势如破竹,如今已经兵临山下。道消魔长之际,锁妖塔封印下的幽都裂隙魔气大涨,封印危在旦夕,塔中妖灵魔物受魔气浸染愈发凶残。然而剑阁掌门不在,朱天狱炎剑无踪。陆南亭领着师弟师妹们迎战强敌,早已是捉襟见肘。

  “我知道了。”开战以来就没有好消息。陆南亭早已习惯把情绪藏在眼底,安抚师弟道,“锁妖塔不会陷落,你先回去镇守。”送走仲贤,他才深吸了一口气。局势残破如此,内忧外患在同一时间爆发,足以让最坚固的防护彻底崩塌。

  殿外又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。陆南亭不用抬头就听出的来者的身份,“瞬漆师弟,山门如何?”

  “妖魔暂时停止攻击了,同门损失惨重。玑风师弟留在山下,我上来看看。”

  新婚燕尔,年少得意的瞬漆从殿门外走进来。月光从他背后照射进来,照亮了剑阁,却把他的身形拢到了深黯的影子里。他的神情掩藏在昏暗里,连语气也轻飘飘的,全不似往常的激烈飞扬。

  “妖魔狡猾,反常行迹,必有图谋。”陆南亭神色如常,肯定地下了结论,“师弟,你现在战力还剩几分?”

  “你想如何?”

  “天明之前,你跟弟妹带师弟师妹们和尚在弈剑的冰心弟子突围。”陆南亭平静地说着,内心是八年来少有的清醒。“蜀山险峻,就算妖魔围困,也有的是小路山涧,自然可以下山。”

  青年走近的脚步停止了,瞬漆的声音带着意外,却仿佛隐藏了更多的东西:“那你呢?”

  “锁妖塔封印危在旦夕,我处理好后便会跟上你们。”问的人平静,答的人淡然。殿中烛光摇曳,青年人们的表情在明灭烛光中看不真切。瞬漆走的越来越近,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剑阁中好像发着光,亮的可怕。

  “陆南亭。我有更好的办法。”

  “嗯?”

  佩剑出鞘,如雪剑刃直指如今弈剑听雨阁的实际领导者。瞬漆做的是天下大不韪之事,表情却不见狷狂。“我还剩几分战力,大师兄何不一试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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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剑仙出天剑,镇妖山海间。大派名玄华,令名百代传。

  他望向北极剑阁殿外。险峻灵秀的蜀山间,高峻的锁妖塔屹然伫立。千年前剑仙广成子剑镇妖魔,在连绵蜀山间建玄华剑派镇守锁妖塔,传承至今。锁妖塔巍峨依然,笼着山间弥漫的雾气,和着山林中流转的天籁,无论是十年前血火连天的夜晚还是十年后静谧平和的黄昏,一如既往,千年无改。耳边,久别的师弟的声音,淡定到理所当然。

  “锁妖塔自然无事。”

  坐在剑阁主座上的瞬漆挑起眉毛盯着他,二十余岁的青年与年过而立的中年人眉宇间风度早已不同,唯有一抹傲意不曾掩去。“我瞬漆连弈剑听雨阁阁主都当得,锁妖塔自然守得住。这用不着你操心,你还是顾着你的天虞岛吧。”

  “赖各位前辈援手,师弟师妹们努力,重建弈剑听雨阁一切顺利。”陆南亭无奈笑了笑,毫不介意瞬漆言语中的火药味。“朱曦剑塔情况非常稳定。师弟妹们纷纷收徒授业,如今阁中弟子已又传了两代,问字辈的弟子也已经出山游历了。”


  耳边传来环佩叮咚的声响,一双素手递上香茶。他顺着素手向上看去,看清来人后忙让了一下。“弟妹,久见了。”

  站在他身侧的正是瞬漆的妻子,冰心堂海紫苑。当年冰心弟子们跟着陆南亭等人下了蜀山,她却留在了山上。十年过去,海紫苑清丽面容温婉依旧,闻言只是浅浅一笑。“久违了,陆师兄。”

  她转身离开,为自己夫君也沏上一杯香茶后,在他身边坐下。神态行动流转优美,安然若莲,浑不似远离同门,置身于妖魔环伺的险境的模样。从她进来以后,瞬漆的态度也平和了许多,现场的火药味更淡了些。


  “你去北溟,真见到师尊了?”

  “正是。当年我遇到师尊,师尊嘱我带回玉清剑匣。但朱天狱炎剑,师尊说他留在剑阁并未带走。”想起某人的随身佩剑,陆南亭不由得卡壳了。瞬漆明显也想到了相同的人,不爽地冷哼了一声:“我多次搜寻没有找到,他来了就找到了一一切,大抵与我无缘吧。”

  “至于最近的消息,半年前有个小师侄巧合流落北溟,侥幸回来后说是遇上了师尊。说师尊虽遭苦厄,但已然脱身。”

  “那解药可有着落?”瞬漆并未收到这消息,闻言连忙追问。陆南亭摇摇头:“并无。与那弟子分别后,师尊便又去寻药了。”

  “这样啊…”瞬漆垂眼看着杯中的香茗,神色淡淡,“无事便是好事。师尊……也的确对得起紫荆门主一片深情了。”

  许是他此时流露出的气息萧索,海紫苑温暖的手指覆上了他的,取过他手中的茶杯:“瞬郎,茶有些凉了。”

  陆南亭默默喝着手中那杯热茶,想了想,觉得自己还是闭上眼比较舒服。


  “说起这个,陆南亭。朱天狱炎剑一直是弈剑掌门佩剑,阁中多有机关要害以此剑为信物。”

  “无妨。他不会以此危害剑阁的。”

  “既然你确定就好。关于他……有句话我一直想问,既然你来了,我也不客气了。”

  瞬漆怀疑地看着陆南亭,问出了他自己自第一次见到张凯枫起一直萦绕于心的疑惑,“师尊和你,到底是谁的因果?”

  听他这一句话,陆南亭好险没把一杯热茶全扣在自己脸上。凭着多年刻木人的功力硬生生把茶杯按回桌上,“这…源起在他,成因在我。大约还是我吧。”

  “既然是你,那就你自己解决吧。”瞬漆毫不意外,也没继续追问的意思。

  “自然如此。”陆南亭毫无推托应了下来。低首敛眉,抿了一口茶水:“…你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

  “那时候你和师尊都那么反常,我怎么会不知道?”瞬漆冷哼一声,“当时是不敢想,现在这么多年了,自然想通了。何况……”瞬漆放下茶杯看向他,带上了熟悉的嘲讽神情。

  “虽然你们当年把他藏在翠微楼,不过,…十八年前,我是有一次见过他的。”

  望川镇、卓君武、陆南亭、江惜月、男童、糖葫芦——会在祭典夜晚逛街游玩的,除了带着孩子的大人,还有两情相悦的情侣。虽只是人海中的惊鸿一瞥,但那个洋溢天伦的场景,曾映在多少人的记忆里,也许连这些人自己都记不清了。

  “原来如此…事实和你所知略有差别,不过倒也无妨。”陆南亭长叹一声,想起凯枫梦境中的形形色色,张凯枫口中的字字控诉,还有流落北冥的师侄的只言片语,深觉命运弄人。“如今他已明察本心,不会再做违心之事。不过…他对你似乎有些误会。”

  “哪里有什么误会?”瞬漆一声嗤笑,想了想,表情又和缓了些。“也算他有良心。”

  “他不知其中周折,又为传言所惑,以后自不会再让你为难。”

  已经跟张凯枫彻底谈开,陆南亭自然对他更有信心。看看暮色渐浓,青衫负剑的听雨阁主一口喝尽杯中残茶,起身准备离去。

  “不论如何,若有难处,尽管开口。陆南亭必无二话。”

  瞬漆深吸一口气,把杯子拍回了桌上。海紫苑眼明手快地接住了茶杯,防止撞击声传到殿外:“陆南亭!当年你可是被我赶出剑阁的。你都能做到的事,我怎么可能做不到?用你操哪门子心!”

  “瞬漆师弟做事,陆某自然是放心的。”

  “陆南亭你那什么表情?还想试试我实力还剩几分成色?要不要我再把你赶出去一次!”

  “呵,不必了,陆某这便告辞。”

  “瞬郎莫气,茶要洒了…”


  十年前,巴蜀弈剑听雨阁内忧外患交织,陷落前夜,弈剑七星之首瞬漆勾结妖魔,将剑锋指向了同门。变生肘腋,掌门首徒陆南亭只能带领不甘与妖魔同流合污的弟子突围,弈剑弟子从此漂泊无依,直到在天虞岛重立基业。

  巴蜀弈剑听雨阁沦陷至今已有十年。然而…锁妖塔依旧未曾沦陷。

  事实如此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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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紫苑?你该和陆南亭他们一起离开了啊!”

  “得成比目何辞死,只羡鸳鸯不羡仙…”海紫苑曼声低吟,瞬漆在那双明澈眼眸中,看到的是自己决绝的眼睛。“瞬郎,紫苑…永远陪在你身边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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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余晖将尽,三人相对的北极剑阁正殿中已只剩了两人,空荡荡的殿阁中坐着阁主夫妻。待客的香茶未尽,夫妻二人对坐品茗,一派神仙眷侣的风采。

  四下无人,唯有爱侣相伴。此刻瞬漆的神情是难得的轻松。孤悬十年,瞬漆想,大概没有一天,比今天的心情更轻松、更快活了。故人尚在,门派依然,承前启后,继往开来——

  “如此美事…”他喃喃地说着,“当浮一大白!”

  “酒倒是有的。不过瞬郎你戒了十年酒,忽然开戒太过可疑,就喝我的药酒算了。”

   哗啦啦水声响起。瞬漆回过神来,海紫苑已经变戏法似的翻出一坛酒,给他满上了一杯。迎着瞬漆愕然的视线,海紫苑明澈眼眸间满是安然笑意,一如十年前那个夜晚,一如更早前,天下尚还安宁祥和的日子。

  那夜他望着自己的妻子,只觉原本以为极是熟悉了也还是陌生。而十年甘苦与共,如今,却是真真切切的熟悉。


  “…也好。”


  瞬漆也笑了,亦如十年前那个夜晚,真真正正准备孤身一人迎接明日的他,露出的笑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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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好。”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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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朱曦素影遥相对,剑阁西山各自辉。新弈剑听雨阁和弈剑听雨阁旧址一东一西,两相矗立。在不久或很久以后,妖魔平定之际,顺其自然地合二为一,重续千年大派的辉煌。

  而到那时,他们的名字在弈剑听雨阁的历史会是什么记载,有谁会在乎呢?

  义之所在,生死无计。生死无计,虚名何益。

  今夜的弈剑听雨阁,依旧静谧平静。


  弈剑无战事。


  


  陆南亭到十字路口的时候,夜色已经笼罩了巴蜀的山川。月明星稀,乌鹊南飞。仰望夜空,他恍然意识到,今夜的星空,竟与十年前他带着师弟师妹们离开弈剑听雨阁时看到的,一般无二。

  夜空如幕,星斗满天。

  北斗错落,沧浪夜明。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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